春雨，把苏北小村石家圩笼罩在如梦如幻的薄雾中，一个年约60岁的女人伫立在细雨中，凝望着朦朦胧胧的小村，拢了拢飘在眼前的白发，似乎有多少往事涌上心头。眼尖的村里人认出来，这个女人就是四凤。
四凤是石家圩村东头土地庙旁边陈家的四姑娘，从小出落得如花骨朵似的。四凤的父亲陈福才是个剃头匠，平时在他家屋前的大银杏树底下，支个家伙帮村里人理理发。
60年代那会儿，不兴计划生育，想生就生。陈福才老婆兰芳于是一口气养下四个姑娘来，取名大凤、二凤、三凤、四凤。四凤上学后，陈福才请相命先生算了个命，说他命中该有个男丁，于是陈福才便给四凤取了个学名叫陈招娣，意思再明显不过，想儿子呗!
也许是命中真不该绝，四凤上到四年级那年，四凤妈挺起了争气的肚子，十月怀胎后，真给陈家添了个男娃。
陈福才老来得子，欢喜得没命，成天抱着儿子在村里晃东晃西显摆。
为了“落巴儿子”有个人带，他勒令四凤休了学，专门在家里带弟弟。
古话说得好，乐极生悲。第二年正赶上破四旧，在公社干部的催促下，大队的朱支书派人来拆石家圩村东头的土地庙。这一拆不得了，从那残垣断壁中一下子爬出了百十条大大小小的蛇来。
住在土地庙旁边的剃头匠老陈合该有事，拿起锄头一阵乱砸，爬出来的蛇多半被他送了命。
几天后，四凤让弟弟“骑杠马”，就是让弟弟骑在脖子上和小伙伴们玩老鹰抓小鸡游戏，村里人土话叫“吊龙龙尾”。一不小心，弟弟小龙从四凤的肩上倒栽葱掉在地上。等到福才夫妇闻讯从田里赶回来，四凤弟早已断了气。
陈福才揪住四凤的小辫往死里揍，可是不顶事，儿子还是没了小命。
从此，四凤可落难了，平日里陈福才一不顺心就拿四凤出气，从十一岁长到十六岁，四凤挨的个打不知其数，但是，挨打归挨打，老天爷还是把个四凤造就得亭亭玉立。因为成熟得早，四凤的胸脯子骄傲地挺起两座小小的山峰来，一头的秀发，梳条长长的大辫甩在背后，越发的显得楚楚动人，两只大眼睛顾盼传神，带着几分妩媚。
四凤平日里爱在门前的水井上梳洗她的秀发，惹得村里的毛头小伙子有事没事，打着理发的借口老往她家跑。
跑得最勤的还是狗儿，狗儿大号叫周家辉，是村西头周有富家的独子。每天狗儿一来，就东岔洋西岔海的有气没地的和四凤扯淡话。
说到有趣的地方，四凤憋不住跟着笑，笑起来似乎忘记了许多辛酸和不快，有时候四凤的笑声如银铃似的能传遍全村。
村里的五爹、特别是上过私塾的板儿先生背地里常议论，都说福才儿子的死怨不得四凤，这丫头为这事遭罪了!
板儿先生逢人便一板一腔的说：“这世上万事都讲究个因果报应，土地庙的蛇都是些‘地龙’，惹了它们还得了，早晚遭报应，“土地佬”显灵呢!”
五爹也随声附和，有鼻子有眼的说：福才打蛇的当天晚上，土地娘娘就托了个梦把他，说本来福才平时收拾庙房，扫扫香灰，看他生了一堆丫头，有意送个儿子给他传个香火。哪晓得他不知分寸伤了那么多“地龙”的性命，败了石家圩的龙脉，如今只好把他儿子又收回去了。
四凤这边正笑得放肆，冷不防父亲那头骂过来，个“瘟货”，发的什的“羊二疯”，牙子笑掉下来没得人帮你拾。
四凤眼见父亲骂将起来，赶忙地收住笑，把气往狗儿身上撒，总是你个“打枪背”的在这引人笑，害我挨骂。
狗儿见再说没趣，只好拔腿走人。
知子莫如父，狗儿爱往剃头匠家跑，狗儿爹周有富心知肚明。
晚上躺下后，有富和狗儿妈唠家常说：“狗儿妈，狗这个讨债鬼，肯怕是看上人家四凤了。”
狗儿妈倒很现实，叹口气说：“看人家姑娘长得多体面，要模样有模样，不知多少伢盯着呢?那轮得上咱家狗儿”。
有富心不死，逢人便说：“一家有女百家求”，我家狗儿长得人高马大的，虽说只混到个初中毕业，毕竟四凤完小也没念完，配他陈家四丫头哪儿也不差!
狗儿反正没气性，过几天又来找四凤，一见四凤，狗儿就说，四凤、四凤我来说两个故事你听听。
话说古时候，有个大财主，家里得了个“聚宝盆”，财主只要对着“聚宝盆”念几句咒语，要金有金，要银得银。再说村里有个秀才，没魂的聪明，就想什么时候把财主的“聚宝盆”骗过来。一天，秀才计上心来，就在家里和面，做成一个个麻花卷，撒上芝麻，下油锅炸得香喷喷的，然后撒满屋后的竹园。
第二天，他走到财主家，绘声绘色的告诉财主，说家里养的一条黄狗，天天到屋后竹园拉“麻花”，天天卖都卖不及。
愚蠢的财主从小就喜欢吃麻花，一听来了神，赶忙随秀才来到竹园，一看满地都是麻花，拾起来一吃香得没得命。于是顺理成章财主提出来用“聚宝盆”和秀才换狗。秀才假装不肯，经不住财主再三请求，把狗换给了财主。哪知财主把狗拉回去后，第二天狗在他家竹园里拉了几堆臭狗屎，气得财主第二天一早就上门找秀才理论。
到秀才家一看，秀才正在用一根香樟木的棒子敲打自己的父母和老婆孩子，嘴里还在说：“父母大人、老婆孩子们都赶紧起来吧，睡了一个夏天该起来帮忙收稻了。”
财主在一旁看着好奇，竟忘了自己是上门讨说法的，连忙问秀才怎么回事。秀才故作神秘小声告诉财主，我这是根“醒人棒”，农活不忙时，只要朝人一敲，人就会乖乖的睡过去不吃也不喝，到大忙时再把人敲醒，叫他们起来帮忙干活。
财主一算自己家中有上百号下人，如果有这么个棒子回去一敲，一年要省多少粮啊，于是提出来用一处院子和秀才作了交换。回去后黑心的财主见一个下人就狠命的照头给一棍子，等到种麦时，再去敲醒下人一个都没有醒来，结果吃了官司被官府剁了头。
四凤起先听得入神，听完后就骂狗儿“嚼蛆子”，放“嘟嘟屁”，接着就赶狗儿趁早滚远点，省得我老子家来又要骂人。
四凤虽说没上几年学，但天生一副好嗓子，跟广播里学会了不少歌曲，加之她和三个姐姐都喜欢看电影，远近只要放露天电影几乎是一场不落，一些电影里的主题曲她张嘴就来，村里人都说四凤唱的歌比花眉鸟唱的都好听。
四凤唱歌好听出了名，正巧公社组建群众文艺宣传队，赶排《红灯记》，准备参加县里的文艺调演。李奶奶、李玉和都是宣传队的老骨干，偏偏演李铁梅的演员兰儿嫁到了外乡，成了人家公社宣传队《白毛女》里的喜儿。经协商无果，只好再物识新的人。经大队推荐，四凤到公社一试唱，成为没有任何争议的李铁梅扮演者。
经过紧张的排练，《红灯记》正式在各大队巡回演出，几场演下来就引起了轰动，李铁梅四凤很快成为声震四乡的“名人”，一时间说媒的踏破了陈家的门坎。
秋后，县里组织全县文艺调演，向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献礼!四凤风风光光地随文艺宣传队来到县城。(上)
（钱 进）